林劍拿手電筒往路上一照, 下山的路實在有些不好走。轉頭看著那個滿臉是汗卻還在咬牙硬撐的小魔頭, 朝他招了招手。

“過來我背吧。別跟我犟, 你自己走估計就得一路滾下去了。”

唐毅陽看著黑乎乎的山路, 心裏其實也是害怕的。有心硬撐也沒那個膽子。乖乖的趴上了林劍的背。

熟悉的背脊, 讓他差點哭了出來。從小林叔就沒少背他。現在可能是這輩子最後一次了。

林劍把手電筒交給了唐毅陽, 輕輕松松的背起了他。十來分鐘就下了山。

村子口三三兩兩坐著乘涼的人, 還有馮家夫妻。剛剛一個小夥子來送了新兒子的一些衣服，告訴了他們人傍晚就能到，讓他們接一下。

等了半個小時, 終於看到村頭來了一，一個人？夫妻兩走近一看，原來還有個在背上。這新兒子, 看起來分量可不輕啊……

唐毅陽趴在林劍背上, 眼都快合上了，突然被往地上一放, 腳一疼沒站穩就坐到了地上。

陳秀第一反應就要上去扶, 卻被馮貴一把拽住。

“莫管。”

唐毅陽撐著地, 自已站了起來。低著頭站在一邊, 不知道在想什麽。林劍笑了笑拿了手電筒, 直接跟馮家夫妻說了自己人送到了, 請他們帶回去。然後就這麽轉身走了。

黑暗裏的唐毅陽一雙手攥的死緊，自己是真的被丟下了……

馮貴沒有半點見到親生兒子的親近，只是淡淡的說了句跟他回家。就自顧自的走了。陳秀見唐毅陽不動, 扯了他一把, 卻被他甩開。

“我自己會走。”

他還能怎麽辦，身上一分錢都沒有，這裏是什麽地方他也不知道。就是想跑，都不知道往哪跑。

腳下很痛，每走一步都在提醒著他，從今往後他都要生活在這兒了。

再也看不到媽媽，大哥，二哥。

還有臭老頭兒……

鼻子酸的厲害，一顆顆滾燙的淚無聲的落進了泥土裏。

馮家就在譚玉家的斜對面，他們幾人回去的時候，譚玉瑤正好餵了雞食，在溪溝邊打水。

看著那三個黑影消失在馮家門外，譚玉瑤明白了，是馮家抱錯的兒子回來了。

她有點好奇，不過大晚上的，她也不好意思去看熱鬧。正想提著桶回去，就看對面下來了個人。

“張嬸兒？”

“是我，瑤丫頭，都黑了還在溝裏幹啥呢？”

譚玉瑤放下桶，興沖沖的溜了過去。

“嬸兒，剛剛我看馮家新來的兒子了。你有沒有看見？”

“剛出門碰到了，瞄了一眼。臉沒看清，但那個體型，就比你瘦那麽一點兒。”

譚玉瑤：“……”

“那他有苦頭吃了……”

“可不是，自從愛華走了，隔壁那兩個小的就天天哭，吵著要哥哥。這不說，還有工分，愛華一走，他家裏就少了個壯勞力。一年要少好多工分，肯定要是把那城裏來的胖兒子拿去頂上的。這就要看那胖小子脾氣怎麽樣了，不好的話，可有得鬧了。”

聊完了八卦，張小麗也洗好了碗。見天都黑透了，把譚玉瑤也趕了回去。

馮家這會兒正鬧騰著。

唐毅陽一進門就遭到了一對娃娃的暴力對待。雖然那點痛不算什麽，但嚎的太吵了，讓他心煩。

“我要二哥！你還我二哥！我要二哥！”

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孩兒扯著他的褲子撒著潑，沒一會兒那條原本還算幹凈的褲子就臟兮兮的了。

“好了！秀兒，把老五老六抱回屋去。老四去給你二哥乘點苞米羹來。老三，去燒點水。”

一家之主發了話，陳秀立刻抱走了兩個最小的。另外兩個孩子雖然心裏不滿卻還是照辦了。

鬧騰騰的屋子頓時就只剩下了馮貴和唐毅陽。

“你叫唐毅陽是吧，現在得叫馮毅陽了。我知道你不想來我家。可沒辦法，誰叫當年抱錯了呢。愛華從小到大又聽話又能幹，家裏的弟妹都喜歡他。現在他走了，家裏都不習慣，弟妹們鬧騰了些，你多讓著點。還有，我想你看著我跟秀兒也叫不出爸媽，這樣，你先叫我叔兒，叫她嬸就成了。”

馮貴一邊說一邊看著唐毅陽的反應。見他聽到不用叫爸媽就松了口氣，默默的在心裏翻了個白眼，他還不稀罕呢。

“既然到了家裏，就把過去的事忘了。跟家裏人好好處，日子常了都一樣。以後呢，你就睡愛華以前的床，跟老大一屋。對了，下午來了個人送了你的衣服過來，我都放在床上了。你吃了飯自己去收拾吧。”

唐毅陽不想說話，只恩了一聲。

這時老四馮小蘭端著飯碗過來了。往桌上重重的一放就跑去找媽了。

“別理她，吃吧。”

唐毅陽一看到吃的，肚子就開始抽抽了。以前在家裏，到點兒了就吃飯。這兩天在路上都作息都亂了，肚子餓的也快。滋味實在不好受。

聽見馮貴開口，立刻坐了下去。端起來就喝了一大口。

……

一點味兒都沒。

媽媽做的苞米羹，會放些桂花，加些糖，又香又甜。跟這個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。

他那嫌棄的表情都被馮貴看在眼裏。

看來這胖小子還沒弄明白自己的處境。明天的夥食還得再降點。

唐毅陽最後還是把那碗苞米羹喝完了，因為他實在是餓了。見他吃完東西馮貴也沒心情繼續坐了，白天累了一天晚上得早點休息。

因為想著唐毅恥還要整理東西，馮貴把蠟燭給了他，說好了只能用十分鐘。

唐毅陽問了房間就迫不及待的拿著蠟燭走了。他太想一個人呆會兒了。

這裏實在太破了，短短幾米路，他已經踉蹌了好幾回，不得不彎腰照著地上才平安無事的進了房間。

一股黴味撲鼻而來。

這是個比自己原來廁所都小的房間，一張床，一個櫃子，還是連櫃門都沒有的櫃子。

唐毅陽真想轉頭就走，可現實讓他不得不低頭。看到床上那個包袱，他快步走上前，抖著手解開了。

都是自己平時穿的衣服，那熟悉的皂香讓唐毅陽瞬間哭了出來。

他想媽媽了。

老天保佑這是個夢吧，等他醒來又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唐毅陽。他保證再也不調皮，再也不闖禍。乖乖聽老頭兒的話。

他不要做馮毅陽……

累了一天的唐毅陽抱著衣服哭著睡了過去。掉在地上的蠟燭沒兩下就熄了火，只餘一縷黑煙升起，又消散在了空中。

第二天一早，小院裏一陣洗洗涮涮還有說話的聲音，吵醒了唐毅陽。

腰痛，腿痛，腳痛，肚子餓，渾身軟綿綿的，簡直像是要癱瘓了一樣。

唐毅陽坐起來抱起腳一看，好嘛，滿腳的大水泡。裏面的水比他的淚還多。

不知道自己站起來，會壓爆多少個水泡？

“老二，紅薯在鍋裏。一會兒記得起來吃。我跟你媽上工去了。”

唐毅陽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就是老二。

“知道了。”

原來，不是在做夢啊。

他楞了很久，突然在衣服裏翻找起來。猴子那個王八蛋好像送過自己一個紅小兵徽章，當時別在了一件黑色衣服上。

現在正好用來把腳上的泡挑了。這個家裏，他是誰也指望不上的。

只是翻了個底朝天，他也沒找到那枚徽章，只好作罷。扶著墻一瘸一瘸的走了出去。

先填飽肚子要緊。

院子裏兩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，一個在掃地，一個在剁草。他昨晚上只看清了那對雙胞胎，這兩個應該就是老三跟老四了。

兩個女孩子像沒看見他一樣，唐毅陽也不會自找沒趣，找到了廚房把那鍋裏的紅薯吃了。

正要回屋，那對雙胞胎醒了出來看到他，立刻朝著他就撲了過去。

“你出去！出去！我不要你在我們家！”

兩個小娃娃一邊攆一邊抓，唐毅陽氣急，一手拎了一個就要打。這下姐妹兩呆不住了，紛紛上手搶人。

“你幹啥呀！妹妹還這麽小。你不讓著他們還想打？二哥可是最疼他們的，從來不會動手！”

“那你叫他回來啊！”

好像他稀罕呆在這裏一樣。唐毅陽心裏一股邪火壓都壓不住，喊了一句就走了。這個家裏太壓抑了，他快忍不住了。

譚玉瑤正在進行著她的每日一洗的任務。正搓著衣服，就聽到溪溝上頭有扔石頭的聲音。

擡眼一看，一個胖胖的男孩子眼神呆滯的坐在上游，機械似的朝著溝裏在扔石頭。

只看衣服，就知道是馮家那個剛換回來的兒子。

譚玉瑤正猶豫著要不要打去招呼，面前突然濺起一片水花，弄的她臉上身上都是。不用想了，肯定是前頭那個小子。

莫名其妙啊！

衣服都濕了，貼在身上不好看還難受的很。譚玉瑤放下手裏的衣服，打算回屋去換了衣服再出來找那家夥問個明白。

剛轉身就聽到那頭喊她。

“胖妞，你等下。”

譚玉瑤緩緩轉過身。

“你叫誰胖妞？”

“你啊，這裏還有別人嗎？”

唐毅陽這會心裏不舒坦，就想著找人跟他一起不舒坦。

譚玉瑤冷冷一笑。

“你叫別人胖子前，不先看看自己的嗎？死胖子！哼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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